他们分手了，让枕头失眠了。

十年来，他们都挤在同一个枕头上睡，
不是床不够大，
是那个男的习惯挨着那个女的侧脸。

一开始，
不知道是借口还是真的，
说什么怕冷，
要窝着暖一点才能睡着，
那个晚上，
他们很暖很暖，
也很晚很晚才睡，
那是他们的第一次。

之后，
就是数不清的很多次了。
他喜欢在黑暗里看她的表情，
他说她的脸看起来很安详，
不像其他的女人，
脸部肌肉总是奇怪地痛苦扭曲着，
有时候还会发出马嘶的声音。
自从和她之后，
他就不想再和别人了，
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表情，
只有和她他才觉得是爱。

他们算是很契合的一对，
身体、心灵都能够沟通，
只不过，
他们都没有枕头知道的多。

比方说，
女的总是要等男的睡了她才能睡，
男的总会睡到一半醒过来，
确定她还在身边；

临睡前，
她会很仔细地看着他的脸，
眉毛、睫毛一根根的看,
有时候她会伸出食指从他的眉心去顺他的眉，
顺着顺着，
她也就安心了。

偶尔他会打鼾，
不过鼾声不大，
枕头知道这表示他睡得好，
可能一天都没吵架，
她也没闹情绪；
她是藏不住话的人，
白天没有说个明白的事，
夜里就会说梦话，
不过那些外星话连枕头也听不懂，
听起来很好笑，
让人几乎忘了她是在声援一些些安全感，
她自己并不知道她能说这么多怪言怪语，
他听见过几次，
寤寐里只记得把她搂得更紧，
深怕火星人跟她联络上了，
下一秒她就会离开他。

她总是赖床，
他总在床上听音乐，
他们喜欢在睡前看很多很多电影，
迫切地想要了解别人的故事；
他们在床上打电话，
负责陪对方的父母聊天，
为了礼貌人就能多一点耐心。
他们也在床上吵架，
为了无关情感的事情争执，
像是媒体的公信力、政府官员的造型。。。
那种吵架都是可以放心的放声大吵的，
枕头听听都会想睡。

一年过去了，
两年过去了，
六年过去了。

床头床尾的生活开始期待着变化，
甜蜜的习惯成了负担，
彼此熟悉的身体也在幻想新的刺激。
下了床，
每一步都像走向自由，
为了拓展心灵的空间，
床上的距离也逐渐遥远，
枕头疑惑着床以外的那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事。

一个星期天晚上上床前，
她接到了一通怪电话，
对方没有说话，
听见她的声音就急急地挂了；
而他在准备明天穿的衣服时，
一不小心撞落了她的外套，
外套口袋里竟掉出了一个保险套。

那天晚上他们都没睡好，
疑惑的感觉交错着好奇，
像是抓到了把柄，
又好像只是不够充分的证据，
一个不知道是危机还是转机的新开始，
为床第生活加入了新情绪。

那个晚上以后，
他们没有再做过爱，
也没有问过对方，
虽然可疑的事情也没有再发生。

七年过去了，
八年过去了，
十年过去了，

枕头都老了，
他们依旧像室友一般地分睡着一张床。

一个星期天的晚上上床以后，
他提出了分手，
她平静地接受了。

于是，
和多年前的夜里一样，
他把头依偎着她的侧脸，
她也温柔地顺着他的眉，
他们又做了，
像是第一次也像是临别赠言，
黑暗中，
枕头感觉到的只有泪水。

第二天，
她决定离开，
可是希望能带走枕头，
他突然被激怒了，
两个人为了一个枕头争得不可开交，
谁也不肯让步，
想到可能出现另一个人取代自己而分享了枕头，
简直就是不能忍受。

他们在床沿坚持了一整天之后，
[是你先提分手的。]她哭了起来，
毅然决然地带走了枕头。

从此他睡觉不用枕头，
他想，
等她回来的时候，
应该还会把枕头带回来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