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久久地抱着,呼吸呼应呼吸,心跳呼应心跳,很久,他说,我爱你。她说,嗯。
总会在一只枕头上醒来
爱一个人恨一个人应该不是两个极端,可对于朱丹却是。夏夷上了飞机朱丹才知道,林风绕了很大的圈子告诉她夏夷去了美国,他将在那里结婚,从而留在那里,新娘是早已移民过去的中学同学。
然后林风低着头,像是为他的朋友承担罪过。朱丹当时并没有哭,她甚至没有说一句话。林风低着头陪着她,坐了很晚。朱丹想出国是一件很麻烦的事,她竟然被蒙在鼓里,她恨自己的单纯。据说有一项研究发现,一个人要走出失恋的阴影,最短的时间是三个月,可朱丹不行,朱丹无力自拔,她就像落入了一口古井,她看得见蓝天,可是那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?
那天林风来向她告别,林风要出去摄影,他是一个前卫的摄影师。朱丹说想和他一起去。林风答应了。
那是一次神奇的旅行,他们去了江南小镇拍水车。黄昏里的水车像是转累了,水车下面有一位老妇人,她半裸着用毛巾擦拭身子。林风拍到了这一幕。朱丹后来在暗房里看到了这幅照片,眼泪很快滑过她的脸,她想到了年轮这个词。一架新的水车很快就旧了,一个年轻的人很快就老了。水和时间一样,都会带走很多。朱丹说想当林风的人体模特。
他说,为什么?
她说,我要成为达芬奇笔下那个微笑的女人,你似乎可以帮我。
朱丹在说话的同时,衣服已经离开了身体。暗房里有了微微的芳香。朱丹在林风的身后,她似乎在等他转身。可是他一直没有。他坐在那里,像雕塑。许久林风叹息了一声。
这一声叹息让朱丹心里一颤,也许林风明白她的内心的。其实朱丹的潜意识是,既然夏夷不在乎她,她没有必要在惜自己,并且她要用她的身体去刺伤夏夷报复夏夷,尽管他离她很远,并且已经分手。她想着当林风告诉夏夷这一切时,夏夷肯定也会难过。只要让他难过,就很好了。
朱丹说,如果他不同意,她就要扑进他的怀里。女人在失恋之后都有点疯狂。
他迟疑了一会儿说,那好吧。
林风答应拍她的人体之后,他并没有做拍摄准备,他老是说没有准备好。
朱丹不想再等下去,她说,我能等,可是我的身子一天天地老了。依然在林风的工作室,只不过这一次是白天。林风正在给一幅照片做框子。她坐在他身后的藤椅上看着他忙,她的手在第一个扣子上停留了一会儿,她解开了它,然后是第二个扣子,最后她半裸了,衣服无声滑落在地上。
她喊,林风。
林风转过身,显然这是一个意外。他立刻转过了身。
时间像是停止了,房子安静得有些可怕。他们谁也没有说话,就那样坚持着僵持着。并没有多长时间,朱丹的眼泪就涌上来了,她甚至准备穿上衣服。可在这时,他转过了身。
他说,在开始之前,得写个协议。不是别的,是工作。
朱丹同意,她只有一个目的,她要林风把这一切都转告夏夷,只要能折磨他,她愿意。
这样,林风的镜头里第一次有半裸的她:她躺在破旧的麻袋上,而她的身边放着一朵干枯了的花。
朱丹很喜欢这个作品,花朵经常用来表达爱情,可谁明白一朵花为什么干枯?
很多时候,朱丹不说话,她听林风说。太阳晒着他们,地已经干裂了,像朱丹的嘴唇。林风说,想像雨水。
朱丹缓缓地解纽扣,在她眼里,林风就像身后一棵干枯的树,她不觉得他是个男人,当然也不觉得他是个女人。可是她喜欢一颗一颗地解纽扣,她喜欢从容中间那一丁点儿自怜。她是一个人体模特,身体是她的语言,就像镜头是林风的语言一样。
朱丹喜欢丝绸,就像她喜欢她的身体一样。朱丹想像着雨水,她举起双臂,脸上有些绝望可更多的是祈求。
林风感觉到了河水流过,流过了朱丹的河流一样的双腿。接着朱丹匍匐在地上,整个过程像一组慢镜头,孩子一样将手伸进裂缝里,直到双臂陷了进去,像是深一点就能找到水……
朱丹总会给林风很多惊喜,林风觉得她不仅仅是模特,更多的是一个行为艺术者。
某一刻林风停了下来,他看见血顺着朱丹的腿流了下来。林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他的衣服盖住了她的身体。
对于朱丹,这是一个例外。
而林风的这个行动对于朱丹也有了特别的意义,即便是她常常裸露在他的面前。在以后的许多日子里,朱丹常常想起这个细节,并且在她心里日渐完美,圆满,诗意。这一幕就像夏夷去逛商场时,给一个塑料模特扣上了第三颗纽扣一样的令人心动。
那时夏夷深深地迷住了朱丹,可是他也能一声不响走掉。也许男人某些时候的怜香惜玉,只是他迷惑女子的手段。
夏夷到了美国之后,没有给朱丹写过只言片语,没有忏悔没有解释也没有问候,像是她从来没有存在过。可她知道夏夷和林风每星期至少都要发一次电子邮件,也许林风告诉了夏夷她的一切,也许没有。
林风不说,朱丹也不问。
闲下来时,林风?会说话,朱丹让林风逗得哈哈笑。笑声是有感染力的,朱丹因此心情会好一些的,可好心情就像雷阵雨,一会儿就过去了,她的心情依旧不好。但这不太影响她进入角色。
这一点儿,连林风也很惊奇,她是一个自制力很好的女子,为什么她不能忘记夏夷?林风总是弄不清女孩的心思,但不是说他身边没有女孩,那些女孩和他一样前卫,只是相信自己的感觉。感觉没了,就离开了,没有一个女孩儿为他流泪。如果一个男人没有一个女人愿意为他流泪,也许说明不了什么,可只要你自己想起来,难免有一些感伤。
林风是朱丹和夏夷恋爱见证人之一。那时他们开心得让林风妒忌,可夏夷一走了之,他再一次见证了朱丹的眼泪,苦艾艾的眼水就像流在他的脸上。
夏夷走时,求林风转给朱丹一封信,并再三要求等他上了飞机之后再交给她。
夏夷走的前一天约朱丹和林风一起吃饭,那封信就放在他的上衣口袋里。夏夷没有一点异样,像热恋中的男女一样,他们的目光重逢,然后会心一笑。林风觉得夏夷有些残忍,他觉得他是夏夷的同谋,是他们一起让朱丹的爱情突然死亡。
朱丹没有责怪他,就算林风事先告诉她,她也不能让这份爱起死回生。有一天,朱丹终于忍不住说起了夏夷,她没说别的,她只是说起了那封信,因为夏夷说过有一封信在林风那里,当时她并没有觉得奇怪,因为夏夷总会给她意外的惊喜。她问,你为什么没有把那一封信给我?她的语气相当轻松。
林风说,其实我一直把那一封信留着。当时,我怕信刺伤你的眼睛,你已经伤透了心。
朱丹说,你肯定也没有把我的情况告诉夏夷。
林风点点头。那跟他说些什么呢?
林风说,我告诉他,你活得很好,很好。
朱丹笑了,喃喃地说,是的,很好。
林风说,那些不能让你梦圆的男子,都是过客,且让他渐行渐远。
有一个夜晚,朱丹待在林风的工作室,没走。他们说话,看画册,后来朱丹困了就睡了,后来,林风也睡了。早晨,他们醒来。
林风说,每个男子都记得有一个女孩和他在一只枕头上醒来。她说,你还记得她是谁吗?
林风说,不记得了,可不是你。
她呵呵笑了说,如果是我,我也不觉得是种荣幸。
林风说,你是特别的。爱是什么?枕头记得。
她很喜欢林风说枕头记得这句话,其实,那个夜晚一尘不染。那是个奇怪的夜晚,他们谁都没有说,但是在心里记下了。她希望林风说他喜欢她,她从他的眼里看出来了,他正在喜欢她。但是,林风没有。
朱丹想离开林风一天,早晨她出了门。
林风是下午打电话的,她的手机关机,她家里电话一直响着但没有人接。他打了很多电话给那些他们都认识的朋友。都说没有见到她。不过,二百公里之外的一个女同学哈哈大笑说,你着什么急啊?
他立刻觉得朱丹在那里。他去了火车站,那是晚上6点。
清晨,她回来了,林风的同事告诉她他找她去了。她立刻去了火车站,她想如果赶过去,说不定他还在同学那里呢。她决定不打他的电话,给他来个突然袭击。她又去了火车站。
几个小时之后她再一次到了同学那里,同学说他刚走,你们到底是谁找谁呀?她说,你怎么不留住他呀?同学说,他着急啊,要赶火车哪。
就这样,他在前面找后面的她,她在后面找前面的他。
最后,他一个人回来了,那是早上,她也一个人回来了,那是中午,他们紧紧拥在一起。她哭了。接着他也哭了。
他们久久地抱着,呼吸呼应呼吸,心跳呼应心跳,很久,他说,我爱你。
她说,嗯。
南在南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