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侃文化是一种新时尚，打开琳琅满目的书报，钮扣文化、钱币文化、麻将文化、乞丐文化、妓女文化、厕所文化等等新奇词汇扑面而来，文化就象时装模特身上的衣裳，蜂腰一扭，又是一个新花样，令饱学博闻之士也常发眼睛一眨，母鸡变鸭的喟叹。而我想，文化作为人类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，凡是人类劳动的成果，就总带有文化的痕迹。文化不管怎样增加品种，只要是在劳动中产生，在劳动中承续，就有存在的意义，分别论谈，都有许多的说法。此时我依枕夜读，便想引出“枕头文化”的话题，来凑凑文化的热闹。有文化自枕边来，不亦悦乎？ 

人生一世，要用大约三分之一时间在床上度过，仅此一点，就可推知，作为文化始作甬者的人类，对床上之物事，是一定有文化讲究，枕头自然包括其中。科学上讲，睡觉时因血液循环的需要，要有东西将头垫起，将头垫起之物，便是枕头，——据说气功高人可以站着睡，甚或飞到房梁上睡，此非我等凡人所能痴心妄想，故不入此文，——这枕头作为我辈的生活必需品，由于使用者是人，人无枕难以安寝，枕离人不成其枕，人枕共存，枕头便被躺在它身上的人赋予了文化的内涵。 

枕头上的文化，首先在于枕头的质地。人在猿的时代，茹毛饮血，衣不遮体，食不果腹，睡眠大概没有许多讲究。那时祖先们天作被盖地作床，或枕朽木，或枕刚撕下皮肉的兽骨，即可呼呼入眠，梦游周天！进入文明社会的人类，随着劳动成果的日益丰富和个人财富的不断累积，对睡眠之处所枕之物日趋要求起来。但对枕头的所有要求，都只在质地，而不在大小。不论富贵家或贫贱人，其床上枕头，大则横着一撂，够脑袋滚几转足矣；小则不能小到一颗脑袋放不下。而枕头的质地，是颇值考究的。我小时候，家里穷，睡过塞稻草杆的枕头，睡过灌高梁壳的枕头，曾将衣服脱下当枕头，将书籍摞齐做枕头，也睡过装棉花的枕头，——这后一种享受，对那时的农家小户来说，实在是很奢侈的了。去年，我看到一位农村姑娘出嫁，陪嫁的家什挑了二十多担，其中有两担芦花枕剌绣精致，格外明丽耀眼，而枕上绣的话尤为醒目：DREAM BECOME TRUE！对生活的梦想，折射在舒适的枕头上，仅管因人因时而异，实现的程度不同，但追求是永恒的，这就使枕头上的文化有了一种独特的价值。 

然而，也有岔耳的插曲，那就是在人性的弱点渗杂进来后。一位有名的财主，尝遍山珍海味不满足，一日，他忽发奇想，命手下每晚选一名十五岁的玉女为其作枕头，这与秦始皇起床要一宫娥仰面启丹唇承接其口痰之举，真有异曲同工之妙。观看今日世间，不少受财富娇宠，被权力扭曲的阿Q子孙身穿皮尔卡丹、手持“一网打尽”，他们在枕头的遴取上也可谓五花八门，令人眼界洞开。有觅奇花异草的，有寻虎褥豹皮的，有喜追香逐玉的，有好问柳纵性的，还有将受贿所得塞进枕头而恶梦频繁夜惊魂的！ 

从枕头的质地，可浏览到一些人文景观，但更可以令人有感慨的，则是枕头上生发的故事。一般地说，枕头的功用是睡觉，枕头上的事，不外乎睡眠。然而，就象扇子主要用来取凉扇火，也可用它扑蝶，还可用它装点闺中粉黛的巧手一样，事物具有多面性，枕头不能例外。那躺在枕头上的脑袋们除了酣然睡眠外，还要做很多事情，并且做得滋滋有味，勋勋有绩。 

其一是做梦。睡眠必有梦，这是常识，我将梦分出来谈，只是因它的文化意蕴。弗罗伊德说，梦是人的愿望经过改装后的达成，人们将自已现实未成的理想放到枕头上去完成，使梦成了人的另一种生存状态。枕头之上，豪杰志士有安帮治国的梦，市井俗民有黄瓜土豆的梦，最最著名的要属青埂峰下的那块玩石，它的梦演绎了一段让人缠绵悱恻数十载，绞尽脑汁三百年的文学史。李白长安容不下，梦游天姆呤留别，这桩千秋佳话，真是可敬可叹；唐朝卢生那段梦，我想不管是谁，都是不怕做一做的，而且那黄米饭最好永远不要蒸熟。不知吕翁先生有没有多余的枕头？  
  
  
   
  
其二是作事，剔除猥亵成份，枕上作事有大事，也有小事，还有不大不小的事。大者，运筹策于帷幄之中决胜负于千里之外；小者，枕上穿针，为孩儿缝一块尿布；或大或小，比如同是枕上挑灯夜读，伟人毛泽东披阅二十四史借以指点江山可谓大也，而我空谈枕头文化好比小数点后五以下数字可以忽略不计。又如林黛玉泪湿枕巾呤出爱情诗四首，郭沫若在枕上忽得灵感文思如泉涌之类，这既因它们是情绪的波动属个人私事，又因它们令后来不少人费神的考究，于是就成了不大不小的事。 

其三是说话，请别小视枕头上说话，它非同小可。门捷列夫在枕头上喃喃呓语，元素周期表豁然发现；郑燮夫人在枕头上发牢骚，板桥书体瞬间创立；临崩的陛下枕头上微启龙口，谁来当皇帝就此敲定；枕头边遇到河东狮吼，大哲学家苏格拉底、大政治家林肯、大作家肖伯纳也要发抖；而有一种叫“枕头风”的东西，威力更是特别的厉害。外国是否会吹“枕头风”不得而知，而中国人喜吹善吹“枕头风”，则高至王妃宠姬，低至村野妇孺，谙熟此道者比比皆是，并且业绩昭彰，毋须考证。妲已吹“枕头风”，吹灭五百年商朝；貂婵吹“枕头风”吹掉了董卓的脑袋；杨贵妃吹“枕头风”，吹乱唐明皇的龙须，为“开元之治”吹来“安史之乱”。由此可知，枕头上说的话，不可乱说，也不可乱听，要知道若遇“枕头风”且被吹昏，那朦朦软语、款款柔声可能吹掉身家性命，甚至江山社稷！然而，人类有个禀性，就是要不断重复相同的错误，昔时“枕头风”教训不可为不深，今天的“枕头风”却照吹不误。如贵州省的阎健宏、日照市的徐峰丽等等“腐败夫妻档”，位高势盛的夫人们狂吹“枕头风”，不仅令自己枷锁套身，同时把声高名显的夫君及一些国家栋梁吹得身败名裂。此类事情我们不愿再见却又屡屡再见，国人斥之贬之，唏嘘不已。 

呜呼，枕头上之“枕头风”兴而不绝，实是枕头文化的一种悲哀。谈论至此，对枕头上的文化，无需再去追奇猎艳，献媚取宠。我想朋友们在垃圾堆中、烟花巷里也能嗅出文化气息，那么借枕头这个温存的载体，则完全可以品出文化三味。 

枕头之上，有阴有阳，有盛有衰，有甜有苦，有喜有悲，有善有恶，有美有丑；枕头之上，睡眠之外，可以说聊斋，话三国，演红楼，写春秋；枕头之上，博古论今，多少人和事，组成一幅幅文化风景。而那每一幅文化风景，离不开化物化事，而根本的则在化人。南齐王融说；“设神理以景俗，敷文化以致远。”我们祈愿，随着时代的发展，社会的进步，枕头上的文化能够将人“化”得更真更善更美。  
  
 作者：枕头阿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