享受睡眠 　　　文 / 南国生

    这个标题看上去思想境界不怎么高：享受什么不行啊？非得享受睡眠，多没出息！然而，世界上的事情都是对立统一的，把睡眠当成一种享受的人，往往也是睡眠不足的人。有句话不是说：越是不容易得到的东西才越珍贵吗？   

    回顾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历程，睡眠得不到保证的事时有发生。早在中学时代，正赶上“大跃进”运动，全民大炼钢铁，连学校里也不例外。半夜三更一边在校办工厂劳动，一边还要抽空到运动场上去跑百米、掷手榴弹什么的，以争取“劳卫制”（“劳动卫国制”的简称，五十年代学习苏联的一种全民体育运动等级制）达标。好在那时还年轻，只觉得好玩，并不觉得累。   

    踏进大学门不久，又赶上国家“三年经济困难时期”，系里领导给师生们作报告时风趣地说：现在什么都要票，但睡觉不要票。意思是让大家在物质匮乏、营养不够的情况下多休息来弥补。学校里也采取了许多措施来减轻同学们的体力消耗，例如缩短原定的下厂下乡劳动时间，体育课也不上田径、体操，改练气功、太极拳了。但肚子经常吃不饱要睡好也难；加上毕竟是学生，总还得按时去上课，不能赖床不起。后来形势好转，学习负担也加重起来，睡眠自然也就相对减少了。毕业前夕，去农村参加社教四清（清政治、清经济、清组织、清思想）运动，白天和贫下中农一起下地劳动，晚上开会搞运动。散会后老乡们走了，工作队员还要留下来开会研究情况；工作队的会开完了，我有时还要继续挑灯夜战写材料，说起来这也是领导对我的信任和“重用”，岂能马虎？干到凌晨3、4点是常有的事，第二天早上还得照常去地里参加劳动。不久又赶上了“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”，写大字报批判“三家村”和“修正主义教育路线”，宣传“最高指示”“不过夜”，加上两派高音喇叭夜以继日的唇枪舌战……实让人难以安眠。   

    总算盼到毕业了，虽然分配了工作单位，但接上又去了部队农场“接受工农兵再教育”，都“三十啷当岁的人”（当时部队一位连长对我们的戏称）了，还得和年轻力壮的解放军战士一样摸爬滚打，个中辛苦自不待言。不过说句公道话，尽管再辛苦，部队的作息制度还是保证战士（也包括我们）有充足的睡眠时间的。但问题是，我们也要和战士一样每天晚上轮流值班放哨，晚上睡得正香的时候，被人叫起来去营房四周转一圈，然后回来再接着睡，这种“间歇式”睡眠一下子还真难适应。等到刚有点适应了，又搞起了“紧急集合”训练，夜里随时都有可能被哨声惊醒，弄得“惶惶然不可终日”，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。   

    从农场回来后，工作格外紧张繁忙，为了能赶上向五一、七一、十一等重大节日献礼，常常加班加点到后半夜。后来又搞起了“批林批孔”，开起会来也是不过夜里十二点不能结束。久而久之大家都养成了“夜猫子”习性，有事没事都要耗到午夜才有睡意。特别有趣的是，和我们这几个“准光棍”（指已婚但两地分居者）同住一集体宿舍楼的年轻同事们，大都有一个共同的癖好：一边把收音机音量开得大大的，一边看书或干其他事。在这样的“生态环境”下，我也练就了一身“抗干扰”的“过硬本领”，以至于在寂静的环境下反而看不进书去了。第二天挨到离上班还差一刻钟才起，匆匆洗漱过后，到食堂里买一个冷馒头，边走边啃着去上班。有一年地方上学部队搞拉练（当时传达的“最高指示”说：“如不这样训练，就要变成老爷兵”），最难忘的一件事是通宵的夜行军，只觉得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似睡非睡，两条腿好像上了发条，自动地前后“划拉”着，那样一种奇幻的状态简直妙不可言。   

   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，好不容易调回家乡工作，以解决夫妻二地分居问题。不久第一个儿子出世，与此同时老父病重住院，于是我一人身兼慈父、孝子二职。与此同时，新单位工作又特别忙。白天操劳了一整天，晚上孩子又老哭夜，大人也陪着“值夜班”，最后累得肝炎复发，住院治疗了几个月才好。孩子稍大之后，本可稍微松一口气。但见人家去国外进修，很是羡慕，于是又不安分起来，下狠心重新捡起丢了多年的英语，最后阶段的三、四个月内，每天晚上攻读到两、三点，终于达成心愿，先后两次到欧、美大学做访问学者和高级访问学者。国外大学里搞研究的人也是“夜猫子”，我也就“入乡随俗”，困了就学那些年轻大学生的样，在图书馆的沙发上躺一会儿，或在自己一个人的办公室“就地卧倒”。有时不知不觉图书馆关门了，干脆就在图书馆的休息室里过夜，等到第二天一大早清洁工进来打扫卫生才出去。幸好也许是上帝保佑没有累出什么病，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有点后怕。回国后有段时间陷入了软件编程的“泥潭”不能自拔，一天到晚脑子里滚动着一行行源代码，人脑成了电脑，生物人成了机器人。电脑、机器人只要断电关机就可停止工作，人脑却没有开关，想停都停不住。   

    终于到了退休的一天，心想这下可好了，不再要按时上下班，更不用加夜班了，想睡多久就可以睡多久。哪知又迷上了网络，起初只是在信息的汪洋大海中“冲浪”而已，后来又进了BBS，陆续交结到了一些志趣相投的网友，聊天、写贴、跟贴、玩Cakewalk（电脑音乐作曲配器），做Flash（电脑动画制作），忙个马不停蹄，天昏地暗，比上班毫不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。对此老伴给予了莫大的宽容和理解，倒是大儿子的女朋友见了却“仗义执言”了：叔叔你以后要多在家陪陪阿姨啊！这话虽然是从另一个角度说的，但也无形之中对我起了提醒的作用：不要过分沉迷于网络。于是有时觉得累了，也会美美地睡上一觉（自嘲曰“冬眠”），“躲进被窝成一统，管它冬夏与春秋”，最长纪录是从头天的晚饭后，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一点钟。   

    说了这么多，中心意思无非就是：凡事都宜量力而行。当然，有些情况下是不得已而为之，有些情况下是估计不足所致，有些情况下是兴之所至不能自持；把握不准也在所难免，发现后及时调整，引以为诫就是了。借此机会，我向曾经给过我善意提醒的朋友们表示衷心的感谢；同时我也愿意和大家互勉互励：让我们在努力学习、工作的同时，也不忘劳逸结合。所谓“文武之道，一张一弛”。“该出手时就出手”，固然是一种豪迈之气；“该撒手时就撒手”，也不失为一种明智之举。

     其一个重要的手段，就是学会享受睡眠，善于享受睡眠。未知各位朋友以为然否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