枕头
作者：延髓

　　我是一个枕头，一位慈祥的老太太用木棉花絮作成我的身体，用印着碎花的土布为我缝了一件外衣。昏暗的灯光有些发黄，老太太用手抚摩着我，口中喃喃说道：“真好看……”

　　二

　　他紧紧地抓着我，很用力。我能感觉到他的力度，因为我的身体正在他手中痛苦的扭曲着。

　　老太太说：“娃儿，去北京好好念书，给村里人争口气，全村人都在看着你啊……”

　　他使劲点点头，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我的身上。

　　这就是眼泪么？原来是咸的。我想。

　　三

　　他的头在我身上转来转去，而其他人都已传来轻微的鼾声。

　　我在这张高低床上3年了。每天我都会看着他很安静的进入梦香。他没有什么朋友，只是很刻苦的在学习和打工。周围没有人的时候，他会和我说很多话。比如他又开始想家了，学习压力很大，同学都嫌他穷……

　　他转了一个身，眼睛却依然睁着。

　　我知道为什么他这几天很难入睡，因为他告诉过我，他喜欢上了邻班的一个女孩。我想，她一定很漂亮。

　　四

　　他将脸埋在我的身上。泪水却已经打湿了我的外衣。我只是静静的看着他，虽然我很想开口叫他别哭了，可我只是一个枕头，一个不会说话的枕头。

　　他呜咽着，口中呢喃道：“为什么她也嫌我没钱……”

　　这是他在我身边第2次流泪。

　　五

　　我觉得一切都变了，包括他。

　　还记得那天他很兴奋的说他考上公务员了，然后所有都变的陌生了。而这，是我陪伴他的第五年。

　　他开始很少回来，偶尔回来也都是酒气冲天。

　　那天他回来的很早。天刚黑，他没有开灯，只是点了一支烟，安静的坐在木床上。烟头在黑暗中透着微微的红光，还看得见烟雾在红光中丝丝缕缕的缠绕着。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叠厚厚的钞票，然后将它们塞到我的身体下面。

　　钞票将我的身体拱起一个包，而他正靠在我鼓起的身体上很塌实的睡着了，塌实的像他身下的这张木床。而我的心，却不那么塌实了。

　　六

　　女人环看着四周。仰起的下巴挑出她的高贵。她的眼光落在我身上，仿佛带着点厌恶。

　　“亲爱的，我们买的新房子要用新家具，这些东西都丢了吧。你看这个枕头，不知道多少年的了……”女人说。

　　他坐在一边，面无表情的抽着烟。听到女人的话，他点点头，表示同意。

　　女人继续说：“听爸爸讲，今年要选举的科长铁定是你的了……”

　　我忽然觉得很想哭。

　　七

　　我在他大喜的前一天离开了。走的时候，他漠然的看着这一切属于他的东西被送走。

　　我被送到了一家工厂，在那里，我换上了一件黄色的粗布外衣。而那碎花土布，却被无情的丢在地上。

　　这间屋子很小，门窗都是用铁栏杆做的。因为总见不到太阳的关系，所以显得很阴暗。很多人都在这里住过，他们有些进来后会抱着我痛哭，而有些会拼命的敲打着栏杆，口中嘶喊着“冤枉”。我不知道什么叫冤枉，我只是会在他们睡去后会想起他靠着我时那张安静的脸。

　　八

　　我居然又见到他了，时隔一年。许久不见，他的脸很苍白，而当初单薄的身体已经有些微胖。

　　他坐在床上，不说一句话，只是无神的望着屋顶的横梁。许久，他忽然看了我一眼，然后很疯狂的撕下我的外衣。

　　木棉花絮露了出来，昔日的洁白如今已经开始发黑。

　　他怔了怔，望着我的是身体，口中喃喃道：“木棉花，木棉花……”眼泪却顺着脸颊落下来，一滴一滴，让我尝到泪中的苦涩。

　　他突然大吼一声，将我的外衣撕成条状，然后又一条条打结成一根布绳。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，刚刚见到他的喜悦被现在的不按所代替。我只是惶恐的看着这一切。

　　布绳穿过屋顶的横梁，他用手拉了拉结好的布套。我忽然知道了他要干什么。我焦急着，我想大声叫出来停下，让他停下动作。可我只是个枕头，我只能默默的看着他将头伸进布套中……

　　九

　　第二天。

　　人民日报头版—“某贪官公审前在狱中畏罪自杀”

（完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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