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大伟 上海人,不仅女的,男的也讲究衣着。衣裳在上海人嘴里,俗称“行头”,这是戏剧演员的道具,可见衣裳相对个人装裱的重要性,有道是:“佛要金装,人要衣装。”老上海的男人标准:“一手好字,两句歪诗,三斤黄酒,四季衣裳,五子围棋,六出昆曲”,其中文化装备远远大于物质装备,这样才可以到外面“混市面”“撑市面”了,今天的俚语就叫可以“混在人堆里”了。“文革”时期,文化剥光,男人的标准也变异了:“一套家具,二老归天,三转音响,四季衣裳,五官端正,六亲不认”,其中,唯有“四季衣裳”依旧不变,哪怕“立弄堂口”,吹笛子、脚抖抖,也是穿得山清水绿,可见上海人对衣裳的重视程度,江山可变,卖相不变。 《青岛枕头记》描述说,不过看起来重视非常“行头”的上海人对于枕头不大重视,枕头是内在东西,往往不被爱面子的上海人关注,他们很关注家具,对于睡觉用的被子和枕头一般认为凑合就行。 四季衣裳又叫“皮子”,换衣裳又叫“翻皮子”,翻箱倒柜的“翻”,皮子就是外表裹的皮,豹皮的皮,取其华丽之纹。就是“人要脸、树要皮”的皮,这是尊严的面子。翻皮子是出门前极其隆重的大事体,在家可以赤膊、赤足,汗衫可以窟窿百出、背心可以仅剩褴褛吊带,出门必须衣冠楚楚,出门穿的衣服叫出客服!说得啰嗦点,“做人客的衣裳”。 上海人回到家里,首先将出客服卸下,仿佛演员回到后台,卸下“行头”。然后打开衣柜,将衣裳挂起来,这样,可以吊出线条,不变形。关上橱门,免尘免灰,保持它的鲜亮、挺括。裤子呢,另当别论:对缝对齐,叠好,放在枕头底下,压着!第二天出门,套在腿上,两条腿两条线,垂直于衣下、膝前,昂首阔步,“意气骄满路”,非常自信。上海人,无菜可以吃饭,无衣不敢出门,这个“衣”,就是挺括的衣,不走样的裤。 外滩8号,几年前轰动上海,阿玛尼品牌在上海响彻云霄,一条背心三千元,在声名显赫的品牌面前,人民币像桔子皮那样便宜,相对“便宜”的背心没有销路,天价的衬衫反而畅销,因为它是裹在最外面的“皮子”,符合上海人的体面原则。“文革”期间,有一款“节约领”非常的走俏,“节约领”就是“上有领、下无衣”的“杀头鬼”的衬领,纯粹的孤零零。那时除了政治口号,什么都缺,买布凭布票、买油凭油票、买粮凭粮票、买肉凭肉票,为了节约,截取领子衬托脖子,冒充“衬衫”,春天到公园拍照,姑娘们为了展现曲线,男人为了展现“条干”,纷纷脱下外套,结果“露馅”:头颈围着布领子,身上裹着棉毛衫,像鸡尾酒脱离的分层,简直就像“叫化子”,外地人看了,斜眼睨视,直呼“假领头”,取消“节约”的道德化的褒义词,这就是上海人的美学观,首先满足“视觉艺术”,宁愿败絮其内,也要金玉其外,壳子比芯子重要,面子比内涵值钱。 在上海,最高档的商品是时装店,最广泛的行业是服装店,但知名品牌都集中在“外套”,衬衫、西服之类一眼可见的“皮子”之类,好像短裤、背心之类内衣很少有品牌知名度。上海人讲究:卖相!演变为股市术语:包装上市,内涵再好,只有“天晓得!”。 我是不讲究包装的,结果吃苦头。那次我去虹桥世贸商城看古董家具展览,结束后路过一楼,那里有别墅展览,顺便想进去看看,结果被接待的Boy拦截,一定要我拿出名片,我没带名片的习惯,这个展览不卖票,只要名片,我怎么说都不让进,在Boy眼里,我的这身“皱皮疙瘩”,肯定不是什么名贵好“鸟”,那种倨傲的眼神让人的肺都可以气炸,我拿起手机,找他们预约台,我的手机除了区域号,一串8,一位穿黑西服的经理,一路小跑来,不住打招呼,在上海,“行头”极重要,我的手机号码,相当于阿玛尼短裤,惜乎看不见!除非夏天,内衣外穿。 |